最後一幕~第10年的約定~

TOKYO主義2019.12.30

最後一幕~第10年的約定~

味之素體育場裡,充滿了各自的回憶。

曾經因感動而心跳加速,也可能因憤怒而流下眼淚。或許,在那裡誕生了戀愛與愛情。

在所有事情都能在手邊的裝置上解決的時代,仍有人持續前往主場,只為再次體驗那裡的情感。

在2001年開始的故事中,有一位從10年前加入的男子。

即使經過漫長的歲月,森重真人依然穿著青紅色的球衣。

然後,他大聲喊叫。

在度過了10年的家中,「讓我們一起奪冠吧」。

深植心中的恩師教誨

「10年啊……」

森重真人說完話後,話語中留下了餘韻。接著他繼續補充道。

「我一直希望能長久待在這支球隊。成為職業選手時,大分時代的教練教導我,應該成為能長期待在同一俱樂部的選手。這個建議一直銘記在心。為了提升實力,從大分轉到東京是有的考量。但如果可以的話,我不想轉隊。從東京再轉到其他地方,從一開始就沒在我腦海中。」

在打破過去的框架、實現進化的東京這座城市度過了那麼長的時間。雖然常說十年一昔,但無法跟上變遷的時代,總是以一種無奈的心態說「現在的年輕人就是這樣」。埃托雷·斯科拉在《輝煌歲月》中描繪了電影被電視侵蝕的悲哀。然而,如今曾經前衛的電視正逐漸被裝置所取代。斯科拉在那邊也一定會「喂喂」地感到困惑吧。即便如此,森重在味之素體育場作為日本代表的後衛持續奔跑了十年。他不畏變化,培養自律心,每次都克服自己所建立的障礙——。

2010年,從大分Trinita完全轉會加入FC東京,經歷了許多事情。當被問到「這期間發生了很多事吧」時,他也附和著點頭說「是啊」。

「一開始,可能壞事比好事還多。從那時起謙虛地聽取各種建議後,或許可以說進展順利。撇開比賽的好壞不談,我覺得東京的球迷和支持者也多少有認同我吧。」

那個「最初是」最糟糕的。轉會的第一年,在最後一場比賽中敗給了京都SANGA體育場,個人連續兩年遭遇J2降級的苦澀。比賽結束後,他坐在原地說著「不會吧」,無法接受現實。當時,他被東京三顧茅廬般迎接,滿懷鬥志想在這裡取得成功。但那過剩的青春,卻發揮了另一種力量。

「累積、直接紅牌、第二次累積……黃牌8張,紅牌2張……」

就這樣持續領到罰牌,屢次破壞比賽。整整一年中因停賽錯過了4場比賽,給球隊帶來了困擾。開局受挫,陷入停滯。那年賽季結束後,遇見了撼動心靈的聲音。小學時期教導我足球樂趣的恩師植村和廣先生對我說了這番話。

「孩子們可看不到你的表現喔」

深深刺痛了心。然後,他自稱為「年度最差球員」,決心重生,開始真誠地面對足球。

「從小照顧我的人,為我成為職業選手感到高興,並且看到我在職業世界中活躍也感到欣慰。因為我在東京,現在仍有認識過去自己的朋友和家鄉的聲音,我非常感激並且珍惜這些。23歲時轉隊,隔年經歷了J2聯賽。從那時起我懂得了努力的方法。找到了該如何投入的方向。為了達成更大的目標,現在能夠整理出當下該做的事。進入這樣的循環後,就不會覺得那麼辛苦。因為有了發現的契機,我自己思考了很多。這一切的開始,是從轉隊到東京後的兩年。」


令人難以接近的氣場

交往已達10年。隨著時間的推移,共享的故事也越來越多。在回顧足球人生時,「25歲時的『那件事』,然後之後……」昔日的話題熱烈展開。

「在最初的兩年裡,我開始覺得自己在某種程度上已經克服了一些課題。這樣一來,我找到了更高一階的新目標。那可能就是代表隊或隊長的角色。這也是時機的問題吧。當我在東京站穩腳步,逐步前進時,隊長這個角色不知不覺中浮現出來。人生越往前走,自然而然會看到下一個目標。對此,我已有一定的心理準備,所以並沒有慌張。」

2013年被任命為隊長,同年7月首次入選日本代表後,開始散發出讓人無法靠近的氣場。即便如此,他仍會隨時收集周圍的聲音,並在有限的時間內不斷努力。每次都是他那根深蒂固的不服輸性格顯現出來。他說:「那時候,總是被說『森重的表現不穩定』。為了打破這個印象,我一直在努力。」他重新檢視了細膩的步伐動作和身體方向,打造出不輸給強壯前鋒的體格。此外,他也開始對身體的保養格外注意。

「應該做的事情變多了,也開始封閉自己。可以說是專注在自己身上,以前很喜歡和大家熱熱鬧鬧地一起吃飯。但我優先考慮的是先保持自己的節奏。優先順序改變了。這也是因為各種時機重疊了。成為隊長也是如此,那時期是找到自己該做的事並必須去完成的時候。我覺得那是個很好的時機。而且,我認為比起用言語表達,用姿態和行動來展現更符合我自己。」

當擺脫依賴後,從那時起便不再錯過成長的機會。

「只要目標一確定,就必然會知道必須做什麼。在踢足球的過程中,我幾乎沒有抱怨過。比如說,即使不想做肌力訓練,也會想如果不做就無法達成目標,所以就去做了。」

最後抵達的是2014年巴西世界盃(W杯)。他在前往那片土地的過程中的目標是「站上巴西世界盃首戰的球場」。他在首戰對象牙海岸的比賽中先發出場,但從第二戰起便失去了位置。只能在邊線外觀看比賽,轉眼間大會在三場預選賽後就結束了。只留下滿滿的遺憾。


熱情的宣誓

「達成了目標,但下一個目標卻是空白。如果當時以參加所有比賽或是活躍表現為目標,結果可能會有所不同。我也體會到訂立目標的恐懼。以當時自己的立場來看,大家應該都覺得那個目標很好。但我太天真了。結果真的只持續了一場比賽。那是錯誤的。我必須設定大兩圈的目標。因為自己劃定了極限,才會止步於此。所以必須帶著更大的野心。」

透過那次經驗,開啟了堅定的開關。更加嚴格地投入訓練。今年採訪筆記中留下的話語,熱情如同燙傷般熾熱。

「沒有一直贏的人。但我想成為那種只要有他在,球隊就能贏,或者有他就能獲勝的選手。我不想輕言放棄。為了讓失敗成為正面力量,必須在某個時刻贏得勝利。我不想等待那一刻,而是想成為能夠吸引勝利的人。」

決定了下一個目標,這四年從那個宣誓開始。同時,也變得極度忙碌。代表隊與俱樂部之間來回奔波,訓練和身體照護後,總是最後一個離開俱樂部會所回家。那時幾乎成了口頭禪:「時間不夠用。想做的事、必須做的事越來越多。要是一天有36小時就好了。」即便如此,作為球隊的臉孔、代表聯賽的後衛,即使帶傷也堅持站上球場,從俄羅斯世界盃亞洲最終預選賽的首戰起就持續先發。即使因此狀態下滑,他也認為那是自己的責任,勇於承擔。

然而,在2017年6月,他從一直穩固的代表隊中落選,正當他立志重新出發時,緊繃的弦突然斷裂。隔月的比賽中,他左腳踝受傷退場。後來被診斷為左腓骨肌腱脫臼,需休養4個月,整個賽季報銷。通往他第二次大舞台的道路亮起了黃燈。

那年年底在沖繩縣進行自主訓練,每天默默地完成緊湊的訓練菜單。雖然可能有些勉強,但在世界盃年賽季開幕時總算趕上能夠參戰,實際上左腳踝仍有疼痛。「俗話說病從心生,所以沒有告訴別人。」那就是他當時的拼命程度。

「一切歸零真的讓人感到非常沮喪,必須將對自己的憤怒化為動力。無論好壞,各種事情肯定會發生。正因如此,我覺得必須讓這一年變得美好。」


悄悄落下的句點

俄羅斯世界盃本賽事的成員發表於2018年5月18日縮減至27人,最終於同月31日決定23人,採取了非常規的選拔方式。然而,即使在第一次選拔成員中,也沒有森重的名字。發表後不久,他說:「這是我一直以來的目標。在許多人的幫助下走到這裡,非常遺憾。但這種事在人生中經常發生。接下來如何度過,作為足球人和一個人都很重要。我想展現這樣的姿態。」

之後,代表合宿持續進行,因傷病而更換成員的期限是在首戰哥倫比亞戰(6月19日)前24小時,但這個希望也幾乎接近於零。J1聯賽暫停,東京的選手們獲得了長期休假。在此期間,有選手造訪了小平球場,這是從俱樂部工作人員那裡聽來的消息。當時幾乎無法相信。當我經過俱樂部會所並望向練習場時,確實看到不該出現的人影在移動。那是獨自一人在草地上奔跑的森重。了解他投注的強烈心情後,我只能遠遠地注視著。跑完後,甚至沒有想過要去和他交談。

當我把那件事告訴本人時,他說:「大家都會把這件事說成美談呢」,然後臉頰上露出了酒窩。

「只是因為不動才會痛而已。老實說,我覺得在那種狀態下加入成員,也不確定能否舉辦一場讓人滿意的比賽。」說完後,稍作停頓接著說:「不過,嗯……」

「我以為自己足球人生的第一章會在那裡結束。所以,也因為不做完該做的事就無法心安理得。大概是這兩個原因吧。想做到心服口服也是事實。我不是那種能很快切換心情的人。但發生的事也沒辦法。最重要的是,我覺得必須保持這樣的態度。」

靜靜地,劃下了句點。這或許是他們作為追求者般度過足球人生的獨特圓環閉合方式。


值得信賴的夥伴們

然後,開始的第二章主角,彷彿變成了另一個人。2019賽季的森重,給人一種肩膀放鬆了的印象。他深入足球的深處,與過去那種不讓他人靠近的姿態稍有不同。並非失去了好奇心,反而像是回到童心,享受著足球。

「不知為何,我能愉快地踢足球。非常開心,無法自拔。以前我一直認為,唯一的成功形式就是在日本代表隊活躍、參加世界盃,那是足球選手金字塔的頂端。但現在依然很快樂,也有新的發現。奇妙的是,我開始覺得自己想做的比賽風格,和外界對我的客觀評價,或許並不一定相符。過去我總是追求被要求的120%。但今年我能專注於作為中後衛應該做的事。以前我什麼都想做。因此,在最重要的工作──守護球門時,體力可能不夠用了。我剔除了那些多餘的部分。專注於中後衛的工作後,那部分的準確度提升了。這是新的發現。」

在球隊中總是走在最前面,用背影說話。但也曾感受到與周圍的溫度差。『永遠中游』『關鍵時刻軟弱』一直被稱為東京的代名詞。一直在抗拒這樣的標籤。

「無法接受。明明想要抹去那種印象和周圍的聲音,努力了又努力,但無論多麼渴望,都無法改變那一切」

每次在重要比賽中輸球時,都會責怪自己無法改變球隊,並且憤怒地喊著「這樣下去不行」。每次以J聯盟年度最佳陣容之一的身份出席頒獎典禮時,都會咬緊牙關想著「如果能帶更多人來這裡就好了」。

「現在回想起來,或許確實背負著一些東西。以前也曾對周圍的人感到不耐煩。一直以來都認為與自己有溫度差是無可避免的,並試著釋懷。但現在已經不同了。」

或許,這就是成為另一個人的原因。因為過去獨自背負的重擔,現在有夥伴一起分擔了。

「(東)慶悟展現領導力,(永井)謙佑帶動球隊氣氛。在場上,髙萩洋次郎先生會說很多話。(室屋)成也會在比賽中吼叫。我很高興有越來越多球員能夠代替我所做的事。能夠奮戰的球員增加了,大家都以同樣的熱情努力。我覺得這樣的隊友很可靠。現在感覺很舒服。不用我表達,總有人會表達,這讓人輕鬆。不需要從頭到尾說明,一兩句話就能理解。而且,待久了,大家都會尊重我(笑)」


意外地在不公平的人生之後

聯賽冠軍就在咫尺之遙錯失了。然而,2019賽季以俱樂部史上最高的第2名結束,並與5位隊友一同時隔3年再次入選最佳十一人。這或許代表著自己和球隊經過10年的歲月已經逐漸成熟。髮型和氣質與10年前相比有了很大的變化。說話方式甚至讓人覺得變得輕鬆幽默了不少。不過,也有不變的部分。在刺激五感的球場上,依然保持著優雅且剛毅的姿態。見證這一切的,還有球迷和支持者們。

電影《スプレンドール》的最後一幕中,因觀眾稀少而決定關閉的電影院聚集了許多人。在那個地方,大家拾起了無可取代的回憶,觀眾一個接一個地增加。接著,那個場景逐漸與曾多次放映、對館主(馬爾切洛·馬斯特羅亞尼)而言也是珍貴回憶的名作《美好人生》的最後一幕世界觀融合在一起。當觀眾開始唱起以口琴彈唱開場的《螢火之光》時,與名作電影結尾相同的雪花飄落在本不該降雪的季節。為了釋放那份幸福感,馬西莫·特羅伊吉用盡全力喊出季節外的「聖誕快樂!」。在這場大團圓中,作品畫下句點。

那裡發生了奇蹟的高潮。對青赤來說,スプレンドール座就是味之素體育場,而《螢火之光》一定是《You’ll Never Walk Alone》。

「對於球迷和支持者,只有感謝。關鍵時刻一直都輸了。即便如此,還是有成千上萬的人支持著我們。正因為有這麼多人支持著,我一直覺得不能做出令人失望的事。不是言語,而是球迷和支持者們的這些行動讓我深受感動。今年沒能抓住的東西,我們大家一起去爭取。大概就是這樣。這一兩年有所改變,如果能拿下那個東西,或許會更輕鬆?就我個人而言,我認為是能在東京擔任中後衛多久。還沒有意識到結束的時候。如果繼續這樣前進,也許能為“總有一天”做準備。我想會在觀察各種事情後做判斷。因為到了那個時候才會知道,所以現在想的話,等到那時再說也不遲。」

努力、努力,即使努力也常常得不到回報。這十年來,我一直在聽、在問這件事。森重在編織的第一章結尾吐露出的是帶點苦澀的句子。

「當發生了什麼事情時該怎麼做,是這十年來學到的。人生其實相當不公平」

續集第二章的結尾,希望能有所不同。懷抱這樣願望的人,應該比十年前多了許多。2019年也即將接近尾聲。

穿著青赤色的他聽著Yuruneba,我總有一天想看到他在最後一幕流下喜悅的淚水。雖然他一定會否認自己哭了,但為了創造那樣的奇蹟,森重真人至今仍然不變地留在「這裡」。


◇森重 真人(もりしげ・まさと)個人資料




文字:Kohei Baba
照片:Kenichi Arai,Masahito Sasaki